（1）

我叫陳樹林，是陜西安康人，在我一歲的時候，父親去世。母親受到刺激，精神變得恍惚，為了看病，向親人與鄰居借了不少錢。

我有一個姐姐，過繼給別人，從小生長在別人家，我與她并沒有過多的交流。外婆見我們母女兩個艱難，母親狀態又不好，暫時將我與母親帶回來照顧。

後來，大隊部給了我們一間茅草屋住，就是茅草用麻繩編制一下，搭些木棍。床也沒有，就是鋪一些茅草在泥土地上。我家之前的房子是在山坡上，又因下大雨被沖壞了。那個時候，父親已經去世，我還小，母親狀態也不是很好。

陳樹林

1989年，為了還錢，13歲的我，被熟人介紹去江蘇南京工地上打工。介紹我進入的，是一位男子，30來歲，他負責來內地招工，我跟隨他一起去的江蘇南京，是那批招工中年齡最小的一個。

火車票是招工方出的錢，我從陜西安康坐火車到江蘇南京，一路奔波，差不多花了兩天一夜。我在工地上的工作是：搬磚、洗衣、劈柴、做飯。

工地上有男有女，有的是夫妻，有的是兄妹。一共有20多個工人。每天都有衣服洗。除了洗衣服，還要到附近的菜地采摘蔬菜，回去擇菜，洗菜，以及劈柴等。一旦閑下來，就要去搬磚頭。

我每個月的工資是80元錢，吃住都包，但因為我年齡小，跑不快，每一次去吃飯，基本都不剩下什麼飯菜。最先的一段時間，實在吃不飽飯，我就跑的快一點，否則連鍋巴都吃不到。現在看起來不可思議，但34年前，就是如此。

一次，我的手指被磚頭砸到，手指連血帶肉，一片模糊，稍微用力，就可以把指甲連根帶肉的拔出來。血像噴泉一樣往外涌出來，但只能簡單的包扎一下。

盡管如此，我依然要洗衣服，這導致我在后面的30多年間，大拇指總是生出兩層的指甲出來，總要去處理。

陳樹林

在南京工地做了一年后，我打算離職。工頭扣了我300元的工資，扣工資的原因是：說我沒有在工地干滿兩年。但招工的人，也從來沒有跟我說過。因為年齡小，也許只能如此，別人說什麼，就是什麼。任憑工頭克扣血汗錢，卻無能為力。

300元的工資，相當于我4個月工錢。

1990年，我拿著800元的工資，回到了陜西安康，給母親買了衣服、食品。當然，也給外婆買。作為一個14歲女孩，我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報答母親與外婆。

（2）

幾年后，經過朋友介紹，我與湖北隨州一位男性組立了家庭，還生有一個女兒。但在我們女兒三個月大的時候，老公突然得心臟病離開了人世。

與他三年的相處，就這樣結束了。他生前，還是一個很拼的男人。我的天空，頓時塌了，一切的絕望與無助，環繞著我。老公去世后，我被二姑子趕出家門，她霸占我所有的財產 ，讓我們母女流落街頭。

這是1993年，那個時候的我，才17歲。

因為種種原因，我把女兒寄養在一位中年夫婦的家中。單獨一個人來到廣州打工。

這對中年夫婦是我的恩人，無論他們需要什麼錢，我都會給。盡管我在廣州打工的工資不高，只要我有就給。從來不會問什麼原因。

女兒被寄養了8年。恩人的兒子要結婚，也不能再幫助我帶女兒。

1994年，在廣州打工期間，別人又介紹我嫁給了一位潮安的男人，并給他生育了一兒一女。但老公總是喜歡打牌、賭博，基本不做正事，家庭的收入主要依靠我做一些手工活來維持。

女兒8歲的時候，來到潮安，在潮安讀書。但女兒非常的叛逆，叛逆到把老師的書撕掉，甚至去校長辦公室吵架鬧事，但無論如何也管不住。

陳樹林

女兒叛逆是事實，但女兒在老公家，并不是特別受待見，連吃飯都不叫女兒，女兒甚至躲著。加之老公喜歡打牌，不太愛管家務。

2006年，我結束了12年的婚姻生活。當時的我，身上已沒有多少錢，問一位認識的大姐，借了100元錢，那位大姐見了我一面，只說：自己決定的事情，就自己承擔，因為你不是小孩。

潮安到深圳龍華的大巴車是65元，到深圳后，我只剩下35元。那時深圳工作還相對好找，我進入了一家小型的毛織加工廠打工。

陳樹林的女兒

我與老闆商量，能不能管吃管住，我現在身上已經沒有多少錢。只要管吃管住，工資暫時低一點也無所謂。如果干的不好，就不給錢。

老闆覺得可以，給我安排了一個任務。將車間的羊毛衫，收拾干凈，堆放整齊后，就可以。我來的時候是晚上六點，一直整理到十二點才整理完畢。

老闆就在辦公室里面看著，對我的表現也很滿意。就領著我去宿舍，又交代我怎麼去吃飯。就這樣，我安頓了下來。

（3）

包吃包住，我的一個月工資是600多元。

在潮安的時候，我學過針織設計、勾花、改裝。一次，車間的機器出了問題，總是跳針，做出的羊毛衫出現了質量問題。這批貨，原本是出口的，但因為機器出現問題，這批貨物無法出口，就是一批次品。

我找到老闆，希望他給我三件出問題的羊毛衫。老闆沒有在意，說：你喜歡，就隨便拿吧。

我拿了三件出問題的羊毛衫加班，把有洞的羊毛衫勾出了花朵，把不對稱的對面剪出一些洞，再進行縮邊。把原本的次品，經過改裝與設計之后，成為了一個設計感十足的樣品。

第二天，我把做好的三件衣服拿給老闆，老闆的表情是驚訝的。老闆打電話給客戶，說自己有新款的羊毛衫，需要一段時候，才能出來，可以把樣品發給對方。

客戶覺得不錯，同意了老闆的提議。我因此成為了這里的設計師傅，我的工資也從600元，變成了4000元。2006年，4000元的工資，已經不算低。

陳樹林少年時期

這批貨，有幾十萬元，老闆說訂單完成后，會給我一個大紅包。當我拿到這個紅包之后，老闆也確實沒有失言：紅包是8萬元。

這也是我人生中賺到的第一桶金，此時的我，已經30歲。

自從失婚后，我才明白一個道理：什麼都要靠自己，靠別人是不行的。我便有了做生意的打算。

老闆對我有收留之恩，我自然知道。我也把自己的技術，教給了工廠的每一個人，手把手教學，只到學會為止。盡管老闆多次挽留，多次找我談話，但我依然選擇離開。因為我明白，只有做生意才能賺錢。

（4）

來深圳打工，穩定下來之后。我就把母親接到了身邊，也把女兒帶了過來。那個時候，200元就可以租到一個房子。

女兒沒事的時候，就和她的外婆玩耍，而我的外婆在我十六歲的時候，就已經離開了人世。

從毛織廠辭職后，我開始擺地攤賣衣服。貨源是從深圳東門拿的，進價十幾元的衣服，可以賣到四十多元，顧客砍砍價，我依然可以賺到對半。

第一個月的利潤是6000多，第二個月的利潤是9000多，我擺攤7個月，賺了4萬多元。這比打工強了很多。

簡單說：母親已經神經有問題，因為早年父親去世，受到刺激的原因。我擺地攤賣衣服的時候，就拿個繩子把母親牽著，讓母親在我的周邊活動。很多人看到，就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。

陳樹林的母親

最開始，我把母親關在龍華的出租屋內，一旦她一個人在出租屋的時候，就開始大哭，有人陪她，她就不哭。我總是遭到業主的投訴，我不得不總是搬家。母親在我身邊的時候，看到人就笑，遇上人就問別人吃飯沒有。

女兒從8歲叛逆到14歲，我來深圳后，就跟著我。她學過鋼管舞、學過吉他，也學過美容，目前已經在香港開了美容店，常年居住香港。

通過毛織廠賺取的8萬元紅包，與擺地攤帶來的收益，我在龍華開了一家30多平方公尺的服裝店，月租3500元。

那個時候的服裝很好銷售，深圳的打工人也比較多，雖然賣的便宜，但是量大。盡管女兒在店里與我一起經營，但有的時候，還是忙不過來。別人試穿過的衣服，翻亂的衣服，不管賣不賣的出去，總要進行整理。店面營業額高的時候可以達到日入兩萬元。

（5）

開了兩年的服裝店，我的利潤達到了將近40萬元。

此時，面臨著一個問題，這個地方需要改造，我的服裝店不得不停業。我把服裝零售轉為了服裝貿易，搬遷到其他地方，同時又開了一家港貨店，但因為貨源問題，經營一年多的港貨店，不得不關閉，但這一年，我盈利30余萬元。

港貨店的生意非常火爆，銷量驚人，但因為貨源問題，不得不放棄。后面，又開了火鍋店。開火鍋店的緣由是：我希望顧客能夠吃上干凈的餐飲，為了接受顧客的監督，我把廚房做成玻璃門，全部是透明的，廚師在里面做什麼，被看得一清二楚，目的就是讓顧客吃放心的菜。

遺憾的是：因為使用的材料過于正規，餐廳盈利不高，最后沒有堅持下去。

陳樹林與三個兒女

開港貨店與火鍋店的同時，我依然在運營著服裝店。為了讓女兒有個穩定的生活，我教育女兒學個手藝，最終她選擇了美容。2014年，我出資50萬元給她在龍華開了一家美容店，讓她經營管理，我則繼續經營服裝。

2019年，經營5年的美容店沒在經營，女兒選擇去香港開店。我的服裝貿易也不在經營，互聯網早遍布全國各地，對我們傳統行業，有著極大的影響。

在公司

早幾年，我就看到這個趨勢。已經開始學習家政。實習的時候，一位老人在我堅持長久的穴位按摩情況下，從不能動，到可以下床走路，我覺得，這是個很有意義的事情。

此時，我潮安的一兒一女，也已長大成人，在我的教育下，供養下，考上了研究生與本科。如今的我，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情，也讓自己把一切都看得淡了。盡管依然單身，我也只是處于一個隨緣的心態。一切對我來說，都變得云淡風輕。默默的從事著家政行業，服務他人，成長自己。

口述：陳樹林

撰文：王國軍

20223年3月25日

深圳福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