問:李白杜甫被稱為「李杜」,為啥杜甫被稱為「老杜」,李白卻沒有被稱為「老李」?
答案是——
李白至死是少年,而杜甫,似乎從來沒有年輕過。
印象中的杜甫,似乎總是老氣橫秋,苦大仇深 。
他一張口,似乎就是:
嗚呼一歌兮歌已哀,被封為我從天來。
或是登台遠眺,發出的感慨也是:
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台。
事實上,杜甫也曾有過年輕歲月,他也曾是大唐詩壇有名的「愣頭青」。
大唐年間,科舉試后。
眾考生紛紛走出考場,突然一個考生仰天長嘆:完了完了,主考官大人要死了。
眾人疑惑:不能夠啊,剛才不是還精神抖擻地監考了嗎?難道是患了急癥?
前面的考生鄭重回答:一會點評試卷,看到我的文章,主考官一定會汗顏無地,羞愧而死。
這個考生叫杜審言,出了名的狂傲。
但在大唐時期,但凡才學扎實,就有狂的底氣。
杜審言學問很好,他年輕時就和李嶠、崔融、蘇味道齊名,四人并稱「文章四友」。
杜審言尤其擅長律詩。
至今打開《全唐詩》,最早的律詩還是他的那一首《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》:
獨有宦游人,偏驚物候新。云霞出海曙,梅柳渡江春。淑氣催黃鳥,晴光轉綠蘋。忽聞歌古調,歸思欲沾巾。
在唐代詩壇上,說起精于律詩的,其實是杜審言的孫子,他叫杜甫。
對于爺爺的水平,杜甫非常推崇,他寫詩就說:「吾祖詩冠古」。
我爺爺的詩嘎嘎好,古往今來誰不夸。
這種狂放,也像是家傳。
杜審言生性孤傲,難免惹事,武后圣歷元年,杜審言被貶吉州司戶參軍,此時他又得罪同事郭若訥、長官周季重。
兩人合謀誣陷杜審言,定了死罪。
當時杜甫的二叔杜并年僅十三,聽聞老爹被誣陷,他帶著匕首就到宴席上刺殺周季重。
最終,杜并被亂刀砍死,周季重傷重不治,臨死前還夸了一句:
「審言有孝子,吾不知,若訥故誤我。」
這事鬧得很大,武則天都聽說了,她將杜審言召回京師,由此杜審言才活了下來。
有了這樣的爺爺和二叔,杜甫自然也是「狠人」。
杜甫在詩里說,自己年輕時寫的詩基本散逸了,後來的都是40歲以后的作品。
但還是有人找出一些所謂「杜甫年輕時的作品」,比如那一首《望岳》:
岱宗夫如何?齊魯青未了。造化鐘神秀,陰陽割昏曉。蕩胸生曾云,決眥入歸鳥。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。
孟子說:「孔子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」,杜甫更猛,張口就是「會當凌絕頂,一覽眾山小」。
杜甫也是孤傲的,他曾寫「讀書破萬卷,下筆如有神「,很多人以為他是在教大家要多讀書,讀好書。
其實這句詩是人家用來自夸:我詩寫得好,那是因為我讀書多啊。
這樣的飛揚跋扈,當然,年輕的杜甫自然也會「罵人」——
初唐時期,詩文都沒有擺脫六朝時辭藻華麗的套路,即使唐太宗寫詩,也是寫:
結伴戲方塘,攜手上雕航。船移分細浪,風散動浮香。
這個時期,出現了王勃、楊炯、盧照鄰、駱賓王為首的「初唐四杰」,他們「反對纖巧綺靡,提倡剛健骨氣」。
推崇新的文風必然會引起嘲諷,當時有很多人就寫詩說「四杰」的詩文過于輕薄。
對于這種情況,杜甫就不樂意了,他寫下《戲為六絕句》,第二首就寫:
王楊盧駱當時體,輕薄為文哂未休。
爾曹身與名俱滅,不廢江河萬古流。
這話罵的,其實非常厲害了,你們這些人啊,只知道嘲諷人家,卻不知在唐詩的長河中,你們必然身名隕滅,而四杰們的詩,卻將如江河不廢,萬古常流。
在當時能發出這樣的感嘆,的確需要魄力,而且杜甫功力深厚,雖然全詩不見一個臟字,但卻將一幫文人罵得無言以對。
這樣的詩讀起來,真是痛快、過癮。
文人大都是孤傲而狂放的。
唐玄宗天寶三年,沒有機心的李白因為「讓力士脫靴,貴妃研墨」,玄宗皇帝也忍受不了這種文人的的「小清高」。
于是李白被「賜金放還」。
這小子臨走前還無比囂張地喊一聲:
「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,使我不得開心顏」。
此地不留爺,自有留爺處,于是李白就開始游歷山河。
在這一年的洛陽,杜甫遇到了李白。
聞一多先生說,杜甫和李白相遇,就像是「太陽和月亮相碰」。
見到偶像,杜甫像小迷弟一樣跟隨在后。
兩人四處游蕩,還遇到了高適,幾個人飲酒作詩,「為生平樂事」。
第二年,杜甫又遇見李白,那時候的李白迷戀道術,他帶著杜甫走訪了兗州城北的隱士范野人。
兩人互相贈詩。
杜甫寫詩給李白說:
「余亦東蒙客,憐君如弟兄。醉眠秋共被,攜手日同行。」
李白回贈的詩寫:
「秋波落泗水,海色明徂徠。飛蓬各自遠,且盡手中杯。」
無奈的是,分別之后,兩人再無相見。
從此杜甫寫了很多「夢李白」,但李白四處游歷,不知是沒有回詩還是回詩都已湮滅在漫長的史河之中。
杜甫曾有機會參加過仕途考試。
天寶六年,玄宗昭告天下,要求「通一藝者」到長安考試。
杜甫也參加了。
無奈的是,那一年的考試被「奸相」李林甫攔下了,他對玄宗皇帝回報:「野無遺賢」——全天下的賢能之士都在朝堂之上了。
據說李林甫小心眼,他害怕真的選出賢臣取代了自己。
當一個人不努力提升自己水平,反而只盯著外界的變化時,他就會變得越來越狹隘。
因為李林甫的嫉賢妒能,那一年參加考試的士子全部落榜。
出現這種情況,見到李林甫的名字,大家隱約就能猜到,盛唐馬上就要過去了。
是的,在不久之后,大唐將會迎來一場「安史之亂」。
彼時,因為科舉無路,杜甫客居長安十年,四處拜謁,但郁郁不得志。
仕途失意,因而導致生活困頓,杜甫在信里寫:「舉進士不中第,困長安」。
那應該是最困頓的時候,胸有才華萬千,但卻不得施展,這對杜甫來說,才是一場折磨。
天寶十四年,「安史之亂」爆發,玄宗遠逃蜀地,太子李亨在靈武即位,唐玄宗稀里糊涂就成了「太上皇」。
當時杜甫就在鄜州(今陜西富縣)羌村避難,聽聞肅宗繼位,他匆忙投奔,結果在路上被叛軍俘虜,押到長安。
當時同被俘虜的王維 被嚴加看管,而杜甫因為官小,沒有被囚禁,因此他關注著時局發展,寫下了很多詩歌。
這些詩歌,後來被稱為「詩史」。
其實作為文人,最苦悶的是他要將全世界的痛苦背負在身上。
在盛世巨變面前,李白是幸運的,他昂揚向上,保留了自己詩文中的「少年心性」。
但杜甫是痛苦的,他在寫詩記錄的同時,又在不斷加重自己的痛苦。
或許,這就是后世人總覺得杜甫「苦大仇深」的原因。
沒有辦法,他背負了一個時代的變化,而且記載了這種變化。
觀察者和記錄者有時候是最痛苦的,因為你看得最清楚,但卻無能為力。
後來的杜甫成了「詩圣」。
無論從哪一個角度,他是值得這個稱呼的。
有的人,因為苦難而沉淪,而有的人,因為苦難而變成了一個大寫的自己。
杜甫如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