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年，毛姆在接受采訪時，毫無顧忌地說：

「現代作家的生活本身都是無趣的，我自己的生活本身必然是乏味的，而我不喜歡跟乏味搭上關系。」

事實上，不喜歡和乏味搭上關系，想過一種有趣又好玩的生活，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夢想，也是無數文學作品都在探索的問題。

毛姆的作品《人性的枷鎖》，本身也在探討這個問題，在菲利普的一生中，殘障和乏味的生活束縛著他，他雖然一直努力想要掙脫這種束縛，但是很多時候卻只能從一種限制進入另一種限制，根本看不見那真正的自由。

直到最后，他接受了「生命就是經歷，本身并沒有意義」這個事實，他才看到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本身也是一種虛妄，然而，這并不能作為人生最終的答案。

作為讀者，我們不能「放棄治療」，必須自己從生命的廢墟中，去尋找到一點點美好，讓生命本身變得不那麼「乏味」，這就是人生的意義。

01

人就是一種限制。

他無論做什麼，都受限于自己的身體，受限于自己的智慧，受限于自己所處的環境，這種限制，會伴隨著他的一生。

在諸多的限制之中，身體和成長環境，是先天的給予，是上帝的安排，是人所不能選擇和決定的，而智慧是人的覺性，我們唯有通過對智慧的追求，來求得某種豁達，這是自由的前提，沒有智慧，就沒有自由，因為心靈將在無明之中被外在捆綁。

菲利普天生跛足，在身體這種限制上，又加了一層限制，這對他來說，無異于在人生中寫上「殘障」二字，在別人說什麼以前，他自己首先就感覺到自己的異常。

他本來有愛他的父母，有幸福的生活，但上天毫不留情地從他身邊奪走了這些，在他9歲的時候，就成了父母雙亡的孤兒。

此時，他還小，無法選擇自己生活的環境，只能被迫接受，他被送到伯父家里，跟伯父伯母一起生活，伯父是牧師，生活古板而節儉，跟在父母身邊的生活相比，在伯父家的生活，無聊又壓抑。

但菲利普無法選擇，也無力反抗，他只能接受，而且在他心智成熟，擁有足以獲取自由的智慧之前，他都只能接受生命中所有的限制，哪怕他想跳舞，也帶著枷鎖跳舞。

可每個人的人生，都是這樣一個開始，這是一種「黑色幽默」，也是人生不得不接受的一種或幸或不幸的事實。

有了這樣一個充滿限制的開始，就意味欲求得自由，就必須和這種限制做斗爭，很多人一輩子都在和自己生存的環境做斗爭，但幾乎沒有人能夠成功，他們最多只能和環境達成一個屈辱的協議——接受限制。

02

和身體的限制連在一起的，是心靈的限制。

人來到這個世界，心靈如同一張紙，紙的質地是上帝的決定，紙的內容，是由別人填充或者由自己寫上的。

菲利普很內向，容易害羞，動不動就臉紅，就連在伯父家，和伯父伯母說話，他也害羞。

而嚴厲古板的伯父，又不懂得如何引導這個孩子走向光明，他只能借用上帝的教條，對菲利普提出各種要求，還不準他玩游戲。

這讓菲利普很討厭自己的伯父伯母，盡管伯母非常愛他，將他視如己出，但菲利普依舊討厭他們，他甚至說：

「我恨你們，想讓你們去死。」

菲利普天生殘障，但對一個孩子來說，「殘障」不是問題，因此也意識不到殘障到底是什麼，因為他看不懂他人異樣的眼神，看不懂他人眼光之中的「偏見」，還有他人語氣之中的「嘲弄」。

可上學之后，菲利普就深深感受到了這種「差別」，而且也感受到這種差別帶來的痛苦，同學們嘲笑他畸形的腳，欺負他，踢他的殘障處。

菲利普越來越痛苦，越來越自卑。

他想和同學們聊天，卻害羞得不知如何開口，他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有趣，可是搜腸刮肚，也找不到什麼有趣的東西。

他那幼小的心靈里，還過于蒼白，而他的生活經歷，也過于短暫。

他努力合群，和別人保持一致，哪怕在吃東西的時候，別人的做法讓他大倒胃口，他也會做得和別人一樣。

他努力想和別人一樣，可不管他怎麼做，都和別人不一樣，因為他的殘障，就是一個明顯的標簽。

有的同學模仿菲利普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，似乎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，同學們取笑他，欺負他， 這一切，他都只能被迫接受，他甚至意識到，這種不幸和痛苦很可能一生都在。

他痛苦，卻不知道該怎樣擺脫這種痛苦，每天早上醒來，他不得不回到這樣的生活，繼續著昨天的痛苦。

他不想繼續這樣下去，卻知道殘障不會自己消失，除非上帝讓它消失，他祈禱上帝，希望能治好自己的殘障。

「無限愛與善的上帝，如果這是您的意愿，請讓我的腳在開學前的晚上變得完好吧。」

可是第二天醒來，殘障并沒有消失，他走起路來，依舊一瘸一拐的。

原本，他只是身體殘障，可是在意識到身體的殘障，并因此而感到痛苦，他的心靈，也變得殘障了。

這又是另一種限制。

大多數人，都在和殘障斗爭，而且大多數人，都斗爭失敗。

03

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，是一張白紙，這張白紙會寫上什麼，最開始是由環境決定的，在伯父和老師的影響下，菲利普想做牧師。

伯父希望他考進牛津大學，攻讀神學，畢業后好做一名專業牧師。

可是在成長過程中，菲利普卻想過另外一種生活了，他想從學校退學，去德國學習。

伯父不同意，他想自己決定自己的人生，想快速長大：

「我現在要是二十一歲就好了，就不用做什麼都看別人的顏色。」

但他還是去了德國。

在德國，他結交三教九流的新朋友，在朋友之間高談闊論，彰顯自己的「才華學識」，從中尋求高人一等的優越感。

他開始了一種新的生活，以為人生就有了一個新的開始。

但他不知道的是，在他從別人身上尋找優越感的時候，他又陷入了生活的圈套，進入了另一種限制。

他越是需要這種優越感，就越說明他內心的殘障，依舊時時刻刻影響著他。

他越是尋找自由，就說明生活本身的不自由籠罩著他。

他越是想擺脫束縛，就說明他身上有諸多限制。

為了像他人一樣，把戀愛當成一種必須經歷，菲利普交了一個女朋友，但他并不是真正愛上了這個女生，只是覺得，二十來歲的人應該有愛情經歷，否則就不算完整的人生。

他看似自由自在的生活，其實是一種假象，因為這一切的后面，其實是隨波逐流的底色。

因為指導這一切的，并非智慧，并非他從心發出的渴望，而是外在流行的某種觀念。

04

在學校渾渾噩噩地混了幾年，菲利普畢業了。

在伯父的安排下，他進了一家會計事務所當學徒，可是他不喜歡這份工作。

他喜歡什麼呢？

他不知道。

跟我們很多人一樣，只知道眼前的生活不是自己喜歡的，但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生活。

和菲利普不同的是，很多人不敢脫離眼前的生活，也沒有那樣的資本去脫離這種生活。

菲利普決定去巴黎學美術，你以為他是喜歡藝術嗎？其實不是，他只是覺得，和其他工作比起來，藝術或許會更有意思一些。

他在巴黎認識了很多藝術家，可是在看到一個對藝術異常執著的同學自盡后，菲利普又開始自我懷疑了：

「我覺得自己無法成為一個杰出的畫家，做個二流畫家又沒有意義。我想放棄了。」

很多事情，一旦開始懷疑，就很難繼續下去了，菲利普在掙扎過后，決定放棄成為藝術家的夢想。

毛姆說：

「好不容易發現了自己的平庸，但卻為時已晚，這才是最殘忍的事情啊。」

菲利普發現了生活的無趣，想要尋找一種有趣的生活，可是又沒有能力去實踐這種有趣。他想要自由，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自由到底是什麼。

放棄了藝術家之夢后，又該干什麼呢？

他進了醫學院，成了一名醫學生。

當醫學生時，他想賺錢，既然內心不能豐富，那就追求物質的豐富，于是就拿著積蓄去炒股，最終賠了，連醫學院也沒法繼續念了，被迫休學，因為他不得不自己打工養活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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